灌木和藤草都在疯长,满山是蓬勃的绿,盎然的生机膨胀在那些汁液饱满的绿叶里。陶秉坤心里有种东西蠢蠢欲动,全身肌肉都绷紧了,一股热乎乎的汗气从他头发里蒸腾出来。他紧张地划算着:先把荒芜的熟土挖出来,抢季节栽上红薯,然后把山坡上的杂树茅草砍倒,晒半个月再点上一把火,在火灰里点上秋荞;到了冬闲时,就把生土开成熟土,土薄山陡的地方则栽上杉树或者油茶树;冲口这片平缓的旱地,收完红薯后可把它整平,筑出田塍,搭好竹笕把水引来,它就成了水田,明年便可种上水稻……至于今年的口粮,完全不必担忧,坛子里的积蓄足可以吃上两年。稻谷才两块钱一担,再买上些更便宜的杂粮,两个人节节俭俭是吃不了多少的。俗话说,吃不穷穿不穷,不会盘算一世穷……陶秉坤被自己的盘算激动得浑身燥热,走进荒草中,抽出柴刀放肆挥砍。刀光闪耀,草叶横飞,荆棘和草蓬一会就砍倒了一大片。他放下柴刀,脱下上衣,绾起裤腿,又将长辫在头顶盘紧扎牢,然后往手掌里啐一口,操起了锄头。面对土地,他站成个骑马的姿态,将锄头冲太阳高高地举起,双臂暗暗一使劲,狠狠地挖将下去。嚓!锄尖深深地锲进土里,那一刹那,真是说不出的痛快淋漓!握锄的手随即一抬一提再往后一拉,一大块泥土便翻卷过来。浓烈而芳香的泥土气息顿时扑满胸怀,令他兴奋,令他陶醉。他片刻不停地挖着,双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贯注给锄把,往复不停的单调动作里似有无穷无尽的乐趣。他不时地发出“嗨嗨”的喊声,当细碎的泥土从举起的锄头上落下,洒进头发里时,他就快活地咒骂一声。他额头上,赤裸的铜色的胸脯上慢慢地沁出汗来了,接着那些细小的汗珠慢慢地长大,到粘不住时,就晶晶亮亮地滑落下来,跌落在刚开垦的泥土里。他拿手背胡乱在额上一揩,以免那些汗珠滚进眼睛里。他弄出的声响惊动了灌本丛中的竹鸡,咕咕咕地啼叫着扑愣愣地扑走,土中亦不时仓皇地溜走一条红头黑身的蜈蚣,他都不在意。他只是挖他的,心情始终异常兴奋,身后被翻过来的赭褐色泥土地盘不断扩大,给了他实在的喜悦。噢,土地,多么好的东西!他很容易就从土地联想到堂的身体,这可是他着迷的两件宝物呵……他热血沸腾,雄性十足地将锄头高举,恍惚之间,他觉得锄头并不是身外之物,而是长在他身上的有生命力的器官,是他身体的一部分,他把坚挺的意志和生命的热望深深地锲入泥土。
太阳当顶时黄幺姑沿着山路寻来了。肩上扛着锄头,锄把上挂着一只竹龛笼,里头是给他送的午饭。见了他挖过的地,黄幺姑有些吃惊:“哟,挖这么宽了?”他淡然一笑,放下锄头,从她手上接过竹龛笼。他吃饭时,她就举起锄头去挖土。他说:“你行吗?”她说:“我又不是财主家的金枝玉叶。”说着就一锄挖了下去。他明显感到地面一震,再一看她拖锄再举的架势,居然很老练,就晓得她出身勤劳人家,感到以后的日子多了一分保障,心里就踏实起来。可她毕竟是女人,姿势与男人大同而小异,异处就在她的胸乳,一跳一跳如捂着两只野兔子,还有她的屁股,一用劲就愈发鼓突,一撅一撅太撩人。他看了几眼就觉嗓门卡住了,匆匆扒完两碗饭,操起锄头就和她并肩挖起来。他干劲十足,她也不示弱,锄头举得很高。她那温馨的体息羼杂在泥土的气息中,一阵阵地向他弥漫,弄得他微晕如酒到好处。他盯着脚下的土地,他能听见她的奶子在衣襟里跳荡的声音……
她忽然问他:“你看我行么?”
他说:“再行也没有我行。”
她说:“不见得。”
他灼灼地看她:“你没有我挖得深。”
她猛挖了一锄:“看,我也挖得深。”
他说:“那也没有我深……我能深到很深很深的地方。”
她的脸蓦地一片酡红,低语道:“我晓得你行……”
陶秉坤便扔了锄头,将她拦腰抱起,走进尚未砍倒的草丛里。
她踢着脚:“对面山上有放牛的,会看见!”
他说:“看见就看见,又不是在别人地里!”
他轻轻放下她,剥开她,再剥开自己,他感到自己是把硬铮铮的锄头,高高地昂起,然后势不可挡地向土地深处锲去……何等的酣畅淋漓!在泥土、青草、树叶的气息中,他们与整个大地融为了一体……
芒种过去夏至就要到来之时,牛角冲面目一新。陶秉坤垦覆的荒地栽上了红薯秧,薯秧很快长出了新芽,在阳光和雨露的催促下,嫩绿的薯藤满地乱爬。两侧山坡上的杂树荆藤是陶秉坤请了几个工,花了五天时间才砍完的。让太阳晒了十来天后,他沿山界打出防火道,然后在山脚放了几把火。火借风势,眨眼就连成一片,顺着山坡席卷上去,毕毕剥剥直燃烧到山顶,黑烟和火光遮了半边天,引得陶家湾人个个驻足观看。三个时辰不到,大火就将那些半枯的树枝草叶烧了个精光,留下厚厚一层黑色的灰烬。第二天,陶秉坤就在那些灰烬里撒下了荞籽。本来他想种粟米的,掐指一算,季节已不够用,只能种下霜前成熟的秋荞。一场小雨过后,荞麦就长出了鹅黄的叶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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